2014年3月31日 星期一

恍如隔世乎?--讀紀大偉《晚安巴比倫》

自台灣伴侶權益推動聯盟(簡稱伴侶盟)草擬完伴侶法,發起活動募集民眾的連署並且將草案送進立法院後,社會對多元成家的討論便持續至今。在贊成與反對多元成家兩方來回爭辯與攻防之際,重新閱讀紀大偉新版的《晚安巴比倫》不免讓人有時光錯亂之感。一方面慶幸的是紀大偉在這本文集中所聚焦關注的現象,有些在時光的推進下早已逐漸壯大或日新月異(例如:同志運動或是網路發展);令人感慨的是,當中的某些現象或分析視角即使放在目前的台灣時空,卻依然顯得一語中的。後者不免讓我想起張娟芬在三年前也重新出版了他的兩本舊作(即《愛的自由式》與《姐妹戲牆》),也發出了類似的感慨-不知道該說社會進步的太慢還是他們的眼光太過銳利。
《晚安巴比倫》所論述的主題可概括為網路、文學和性異議份子。這三個主題有時相互重疊,如文集中也討論了數本同志文學中,性異議份子與家/國間的關係;或是同志社群如何在網路空間開疆闢土而逐漸壯大(儘管令人遺憾的是:同志社群至今在網路社群想要開創更多的空間,其艱辛度跟紀大偉筆下的時期並沒有相距太遠)。新版的《晚安巴比倫》則多了一輯「酷兒論」。作為在當年與洪凌和但唐謨共同編輯雜誌《島嶼邊緣》酷兒專輯的一員,紀大偉為讀者釐清了酷兒(queer)一詞的確切意涵(如酷兒並非必得指涉暴力或科幻,而是任何能夠拓展欲望多樣性的元素皆可),以及酷兒與認同政治間能夠如何啟發彼此(前者拒斥被定義而後者強調,但並不代表兩者沒有合作的可能)。
性異議份子在網路上爭取到的空間,近年的發展我認為得指出這類空間的貧民窟化與限縮化。貧民窟化意指主流社會將弱勢者所擁有的空間標籤且刻版化,當弱勢者想要爭取更多的空間時,主流社會的意見反而以「你們都已經有某某空間了,就安份守己地待在裡頭,有什麼資格要更多的(空間)呢?」作為拒絕讓步的藉口;限縮化則是性異議份子相互交流且分享彼此性經驗的空間愈來愈少,近年純淨化網路空間的行動愈劇烈,一旦發現了有這樣的空間(例如幾年前的花魁),主流社會便群起撻伐之,並以異樣的觀看方式逼迫性異議份子就擒。
此本文集彌足珍貴的除了是紀大偉對同志文本的分析(這也是他回台後在政大台文所任教持續進行的研究),我認為是對當時同志運動遭遇質疑的回應。例如臺北數個大專院校同志社團所串聯發起的校園同志甦醒日(Gay and Lesbian Awakening Day,簡稱GLAD)在當時面臨什麼樣的質疑,紀大偉又是如何回應。
        弱勢者的歷史除了不受主流社會觀看(或是以畸形的方式觀看),也往往缺乏記錄。歷史除了讓人得以承先啟後之外,更能從中記取教訓。如紀大偉在〈如何做同志文學史:從1960年代台灣文本起頭〉一文對閱讀同志歷史或文本的提醒,應用在閱讀新版的《晚安巴比倫》亦相當受用:於時間的面向,網路、文壇和性異議份子在近年的發展已不同與過往,在汲取歷史教訓之時如何敏銳地觀看晚進的發展,更為必要;於空間的面向,即使書寫所關注的空間是同一個台灣,性異議分子在文本或網路空間的遭遇也未必相同,必須更細緻地看見sexuality與年齡、族裔、身體狀態的交織,才能有更為清楚的空間輪廓。

2014年3月18日 星期二

作家臉書之日常:讀向陽《臉書帖》

     網路空間中能夠發表文章的平台日新月異,從早年的電子布告欄,到近年的部落格,目前在台灣的新興平台非臉書(Facebook)莫屬。自楊佳嫻出版《瑪德蓮》,到晚近像是王丹和駱以軍等人也都將臉書上的文字集結出版。在臉書寫作的新挑戰我認為是必須考量讀者閱讀臉書的習慣。詩人鯨向海曾言現世是小詩的時代,認為在諸多社群網站中藏著許多精美且短小的詩句。我們在臉書上似乎也不易閱讀長篇文章,儘管仍有些創作者意識到這點並挑戰打破這樣的閱讀潛規則(如:吳明益)。
    詩人向陽受前聯合文學前總編輯之邀,將自2009年加入臉書後發表的文章整理集結成冊《臉書帖》。書內文章的排序並非依照向陽在臉書上寫作的時間,而是依照文章的內容和主題加以分類。如此編排與分類的好處除了能夠彰顯向陽的生活軌跡,亦能得知其喜好、在意,甚至是關懷之事爲何(如:文學屆的活動、台灣的自然生態或民主)。每一卷底下的文章也能彼此呼應或是對照,將這一卷的主題襯托出來。
    從將臉書內容集結出版成實體書的幾位作家來看,仍看得出幾項缺點:首先是每篇文章的長短深淺不一。儘管這類的作品目前在出版市場都定位在隨筆,以向陽的《臉書帖》為例,仍有幾篇文章僅三、四百字左右,講述了某事之後文章就結尾,是較為可惜的。其次是,臉書的文字和照片在實體書上如何呈現。 最明顯者我認為是在駱以軍的《小兒子》。當時本以為出版社會將駱以軍在臉書上的排版重新調整,沒想到在書店翻到實體書時,其排版方式如同在駱以軍的臉書上閱讀,不清楚這是作家和出版社執意如此或是懶於重新排版。向陽的《臉書帖》在文字排版及照片的安排則相對平穩。除了能有機會讓沒追蹤訂閱向陽臉書的讀者一窺作家手稿外,有些文字內容的確是在有照片的對照下,更明白作者所言爲何。
     未來應當還會有好幾本書是從臉書的內容集結,讀者是否會對這樣的隨筆買單,除了上述的兩點之外,關鍵更在於如何將作家的日常生活寫得引人入勝,進而引起讀者的共鳴或好奇,才是考驗之所在。

2014年3月8日 星期六

獨立書店與我(一):晶晶書庫

    下午到淡水有河book聽吳明益今年初出版的攝影散文集《浮光》(新經典文化出版)演講。演講結束後在櫃檯跟六八六拿先前請他為我留的書時,恰好見到檯子上放了台灣獨立書店文化協會出版的《福爾摩沙書店地圖冊》,就順手拿了一本一併結賬。在捷運上翻著這地圖冊時,我本以為臺北我所知道和光顧過的獨立和二手書店已經不少,沒想到這地圖冊中還有許多我還不知道的書店,就在我經常生活或路過之處。心中一方面很謝謝這些獨立(或二手)書店的經營者為讀者保留住了各種精神,一方面也很辛苦他們要在競爭激烈的書市中生存實屬不易。
     翻完這地圖冊後,我開始回想我第一次走入的獨立(或二手)書店是哪一間。最快在心中和眼前浮現的當然是唐山書店,這間從我大學一年級開始即滋養我各種思想養分的書店。繼續回想才想起第一間走入的並非唐山,時間得往前推回到高中二年級某次期中(或是期末)考後,我隻身一人搭上捷運,一心嚮往到底晶晶書庫會是什麼樣子。
     彼時會知道晶晶書庫,應當是我從批踢踢實業坊的男同志板潛水一段時間後,才知道在臺北有這樣一間同志書店。即使知道了有這樣一間書店,要不要實際走訪一趟仍是有許多顧慮。但對於這樣的一間書店仍不免有許多想像:也許有機會在那遇見跟我一樣的人、可以呼吸到更自由的空氣或感受到更友善的氛圍......等。
     這樣的想像在心頭醞釀了一段時間,終究還是驅使了我必定得拜訪一次的衝動。我在升上大學之前的生活圈其實非常狹隘-家、學校和補習班。即使是搭公車到臺北市,活動的範圍也鮮少離開臺北車站。對於要前往為處在台電大樓捷運站附近的晶晶書庫,也實在有點沒把握能找到。那次考試完後,我迅速地吃完中餐換上便服,就搭上公車前往晶晶書庫。記得找路花了些時間(假若是迷路了或找不到,當時的我可能也沒那膽子詢問路人),走了一段路後看見了顯眼的招牌站在書庫前方時,那時的感動實在是難以言喻,卻又不敢走近(進)這樣的一間書店。
    不太清楚獨立書店是因為資金不足或是想要營造讓走進店的讀者和書店老闆有更近距離的互動,大多數的獨立書店空間都不會太大。晶晶書庫的動線是口字形,走廊也只能讓兩個人同時擦肩而過(是的,除非兩個人都特別瘦小,不然肯定是會擦到肩)。口字形的中間是高起的,這區則販售著各類的情趣用品。記得當時年紀小的我過於害羞而沒走入這一區。晶晶書庫販售的有各類同志相關的書、雜誌,還有一些生活用品。店內的廁所也是很有趣。門是透明的玻璃,沒有人使用時你是可以從外頭看見廁所內部,需要使用時再由裡面將類似布幕的簾子拉下。高中二年級那次當然沒有什麼特別的收獲,也沒有買什麼相關的書籍(可能是怕回家被發現難以交待),大概有點類似朝聖的心態吧。
    之後幾次再到晶晶書庫就是大學之後的事情了,偶爾會到那買一些在其他書店難以買到的同志或是性別書籍(特別是中央大學性別研究室出版的書籍,曾經有一段時間在那邊是免費)、熱線辦講座時也會進去,或是有從朋友從其它縣市來臺北玩時,想要到晶晶書庫逛我也會帶他們去。
    在走入了一些獨立書店後,我認為一間獨立書店和其經營者有怎麼樣的心態是緊密扣連的(如同有河book的六八六和隱匿,或是小小書房的虹風)。從高中二年級那時第一次進到書店見到了經營者-阿哲(賴正哲)後,就一直很欣賞阿哲經營書店的理念與做法。Discovery頻道拍攝記錄了台灣某一年的同志大遊行,也拍攝了阿哲與晶晶書庫的故事。阿哲用他的理念經營書庫,也不忘參與同志運動(甚至可以說是用書店來參與同志運動)。阿哲後來因故不再是晶晶書庫門市主管,後來的晶晶書庫我就很少再去,也不太清楚到底變了什麼樣。
    昨天和一名在同志出版社工作的朋友吃飯,閒談的主題圍繞著同志書籍出版的現況與困境。聊著聊著他提到了晶晶書庫,說著自己好久沒去,也很懷念從前的晶晶書庫。我心裡頭明白他的懷念,也知道他說的是什麼。只是不知道我們的懷念會永遠是懷念,還是那留存在我們印象中的書店,會有再回來的一天。